明意征圣隐锋流

(墨邃)魇

埋了一年的青柯酒,入口滑润,余韵绵长,依稀还藏着幽幽花香酝酿上一载春光,墨倾池自斟自饮不知不觉就多喝了一点,残月清耀,叠瀑水促,山风清凉实在令人敞怀。他也懒得半夜回去铺床叠被了,掂掂酒坛余量,干脆靠在了方青石上,仰望寂朗夜空,准备就此醉饮风月逍遥一夜。

酒醇。

夜尚长。

“圣司?”

熟悉的声音响起,墨倾池抬头,只见褐衣少年穿过树林正向自己走来,山野草长,抚着他袖摆袍角窸窣作响,脚步却是轻灵,悄无声息几步就到了跟前,像一只小鹤掠夜振翅飞来又飞去。

“圣司,你喝多了。”

无端在他身前草地上跪坐下,看着墨倾池的神情无语又无奈,有些许担忧,更有不少终于找到人了的安心。

墨倾池无声笑了,当然了,他夜不归宿,无端当然会来找他,会来找他的,当然只有无端。

“是啊,我喝多了,”墨倾池大方承认,手掌一拍酒坛,一道酒线激射而出,精确落在他手中酒盏里恰好注满一杯,而这一杯,他举到了无端面前,“难得佳酿不能辜负,无端你也来陪我一醉吧。”

无端为难地接过酒盏,先轻嗅酒香估摸了下浓淡,似乎被那清淡花香消除了担心,向墨倾池规规矩矩举盏致谢,一饮而尽。

“如何?”

“好喝,”无端品味了下,“是圣司所制?”

“是啊,”墨倾池倚石轻笑,接过空盏,看着无端捧起酒坛给自己小心满上,浅浅一盏,倒映两人模样,“古籍上翻出的旧方子,据说能忘忧,能怀思,能明心,你觉得我酿出了几分滋味?”

无端看着他,山风吹动发梢轻轻拂着他白皙脸颊,一双紫眸幽幽望着墨倾池:

“我觉得圣司不快乐,有事令你为难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圣司向来果决,能令你这般为难,我想,那必然不是当为之事。”

“那什么是当为之事?”

墨倾池问道,无端思考了片刻,诚实地摇摇头:

“不知道。”

墨倾池才要轻笑,就听无端兀自说了下去:

“但我觉得圣司心中肯定是知道的,能让圣司高兴的想必就是该做的事,会让圣司伤心的事就不该做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墨倾池凝视着无端坦然的眉眼,慢慢喝干了盏中酒,醇厚酒液滑下喉咙,像带着百般思虑一起重重落在了心底,只有对面少年明澈的目光浮在月光上,撒了他满身风尘,照进他满心无人可述:

“然而我也知道我想要什么,若我想做的是不该做的事,无端,你觉得我该怎么选?”

无端默默看着他,取过墨倾池手中空盏,自斟满满一杯仰头饮尽,双手捧着酒盏恰好遮住他面容,只露一截白皙喉咙,等他垂手放下,最后一滴酒液洒在青青草叶上,晶莹剔透,映了夜色晦暗难辨。

“那就放下吧。”

无端轻声说,几乎淹没在骤起的山岚呼啸中,一如他神情,被摇曳树影缭乱得难以看清,墨倾池几乎不能看清他的模样,只在狂乱山风中看着他嘴唇翕动,似乎说着要他立身持正,又似乎劝他万事已休,夹杂在破碎风声中似乎一千个声音在急促说着不可不可,又似乎满山满谷都在叹息错过错过。

 

圣司,你累了。

圣司,我总想看你平安的。

圣司……


何必执念。

 

墨倾池看着无端如此说,一字一句,空落寂寥,他情不自禁伸手想要去捉少年的手臂,空荡荡的酒盏却先一步落在了脚上,他前倾的身形一滞,少年已扑到了怀中,双臂紧紧抱着他肩膀,脸深深埋在墨倾池肩窝里,熟悉的温度烫着肌肤,两滴水珠落在脖颈上,仿若火烧,瞬间点燃刚灌了满腔的青柯烈酒,烧穿了五脏六腑。

“已经够了,圣司你能做的都做了。你明明也知道,时至今日,不论你再怎么坚持也难以挽回什么。”

“圣司不忍弃我,那也当知道,我绝不会愿意看你将自己变成这般模样。”

“你平安喜乐,我也能心安……”

少年压着泣声在他耳边低述,字字若血,墨倾池紧紧环着他身体,像能抓住什么一样,酒坛早被碰到在地,清冽的酒液淌了一地,蜿蜒流向不知何处,而墨倾池浑然不理,只是紧紧抱着怀中的人不忍放开一丝一隙,像是宁愿溺死在此刻的月华里,又像是情愿将自己扼杀在这片肃杀夜色中。

圣司,放下吧。

无端如此说着,像是劝慰又像是哭泣,墨倾池想问他我让你担心了吗、怎么才来见我、是怪我吗,却像被钳了口舌怎么都出不了声,许多年岁月从眼前奔腾而过鲜活一如昨日,而那许多情愫却似这山岚,在身边呼啸回旋却一瞬就散了,不见了,让人不敢开口不敢呼吸不敢碰触,一碰,就没了。

然而,不碰,总也会散。

太多的事挽留不住,只能选择忘不忘。

忘了吧,放下吧。

无端如此说着,一遍又一遍。

 

墨倾池睁开眼,天已微亮,面上一点冰凉,却是山瀑溅落在脸颊上,他怔怔看了半晌晨曦慢慢爬上林捎,山风低沉换了清脆鸟鸣,酒坛滚落在脚边,还有最后一点残酒尚未流干依稀蜿蜒在草地上。

是魇,非梦。

青柯,青柯,果然能明人心。

墨倾池低笑了起来,以手扶额遮了脸,自己原来是如此想,自己原来有如此想,然而也是好笑,若不是一念至此,他还真不知道自己眷恋如此之深,今时今日,此时此刻,他竟然还是不想放手、不想忘。

无端会怎么说呢?

墨倾池恍然发现这许多年来自己从未想过这个问题,也并不在意答案,就像他从来不求回到当初那些悠然岁月一样,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追求个什么结果,只是既然他还在,这条路就没法停。

无论如何,总是要先找到无端的。

墨倾池如此想着,站起身来,身形一荡散去一身未尽酒气,稍整了下衣着,面无波澜向住处走去,想必畅遗音已经等不及他回答了,前路未尽,他要做的事还很多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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